大约在1990年下半年，马骅、金江、马允伦等十位老会员，相约每年定期聚会，轮流做东。在民进里都属年长者，便自称民进“十老”。这众老先生，并非因民进而结识，而是因结识而入民进。都是交往几十年的同乡、同事、老友，相互间都有交集。上世纪八十年代初，“文革”结束刚几年，党派无声也无香。知识分子们见多诸风浪，有的还被浪头拍了下，对政治对党派敬而远之，不沾边的。可老友入了会，要创建组织，又诚恳邀请，也就相续加入，聚于民进。结为“十老”，似现在赋闲的老友们，拉个微信小群，为时常相聚，没傍意的。

现在仍有人在各个场合谈到民进“十老”，但少有人能确切说出“十老”为哪几位了。“十老”十余年间常相聚游乐，吟诗唱和，留有不少照片、墨宝。家父吴行健先生在这张合影背后有题款：“民进十老第二次宴会后摄于马骅同志家  一九九一  自白”。家父日记有记载，是当年4月15日中午，民进“十老”于“百味厅”酒店宴会。应该是宴后意兴未尽，又偕赴百里坊马骅家。步上六楼，聚于客厅，再续余兴。照片不知谁人拍摄，众人不按年序不以尊卑，整齐着面对镜头，留下这一刻。

1991年4月15日，马骅家中合影（前排左起为：叶润周、马允伦、洪瑞钦、马骅、陈铁生；后排左起为：金江、蔡心谷、周旦、钟惟贤、吴行健、杨秉正）

钟惟贤，不是“十老”，可“十老”的许多合影，缺一、二“老”常有，可不缺钟惟贤。钟惟贤老会员，与老先生们很相熟，当时五十多岁有精力，“十老”聚会的诸多事项，常由钟惟贤劳力。钟惟贤小弟似的，鞍前马后着，后来也补进“十老”之列。“十老”留有许多合影，惟这张不增不缺，最是齐全。

民进“十老”至今仍时有被提及，缘于“十老”多是教育、文化、艺术界有成就有声望者，为民进组织在温州的创建、发展、影响，贡献至大。且“十老”聚会长达十余年，传为佳话。当年会员中，有两位既是中共党员又是民进会员，就是马骅、家父。按一般规定中共党员是不可参加民主党派的。马骅1937年入党，家父1947年入党，因众所周知的历史原因，俩人曾失去党籍数十年，都是在入了民进，后来又恢复了党籍。“十老”中七位为教师，多是三、四十年代就执教。马骅三十年代曾执教。1954年，从温州中学调去杭州大学。金江四十年代就教书，1958年成右派，从中学贬至小学。家父1958年在“温师专”教书时成右派，开除党籍公职入狱。俩位都是在二十多年后获改正，重回中学、大专院校执教。这众老先生，数十年耕耘，桃李遍是。我市各行各业及各党派的领导层甚至主要领导，都有这众人的学生。会员中也多有老先生们的学生，及学生的学生。民进组织在温州创建初期，多有老先生们的学生，被邀拉入会。

民进“十老”洪瑞钦最年长，三十年代就为教师，于中学执教数十年。曾与马允伦一同参加编纂《汉语大词典》，是我市谜坛名家，为鹿城诗社社长。杨秉正最年轻，离休后又投身媒体，在报业界颇具声望。为鹿城诗社副社长。创作有散文、小说、报告文学等诸多作品，曾获创作基金会银鹿奖、金烛奖。蔡心谷、马允伦学历最高，都毕业于名牌大学，都出身于平阳县书香门第，也都毕生执教。蔡心谷是书法名家，会员、著名书法家汪廷汉、陈出新都出自门下。家父学历最低，教龄最短。家父只鳌江小学毕业，四十年代从瓯海中学教古典文学始，也以教古典文学终，一生惟一正式职业就是教书。但刨去成右派剥了公职的二十余年，教坛执鞭也只十几年。周旦最长寿，1926年生人，“十老”惟一在世者。周旦1949年6月参军，曾做过记者、编辑等职业。六十年代被派遣朝鲜平壤教高中，从此执教。周旦履历丰富，为人敏达，曾任民进函授学校校长，民进职业高中副校长。马允伦入会最早，1982年6月入会。马骅、金江虽是同年7月17日入会，终究是迟些。马骅、金江、马允伦三位老先生，无需此文赘言。

叶润周是我市第一位获工艺美术大师称号者。为人谦和，常言：我是个手艺人，没多文化的。可这“手艺人”的手艺了得，是黄杨木雕大师，其作品在国内获奖无数，多被国内外博物馆收藏。其儿子叶萌春后来也加入民进，也获工艺美术大师称号。但其时大师已多，称号的含金量逊于乃父了。叶润周的信函，毛笔行楷工整，文辞简朴。曾有信函见售于妙果寺古玩收藏市场。叶老先生逝世后，留有不少友人来函，惜家人失误，没保存下来，殊是遗憾。在那个年代，能藏存信函，是很有见识的。陈铁生是著名诗人、箓刻家、书法家，尤以书法盛名，作品流传于国内外，墨迹多见于国内名胜古迹。是我市书法家协会创始人之一。五十年代初，曾因时政原因，被判管制一年半，虽于1985年平反纠正，但其间曾潦落，刻章谋生。陈铁生经马骅以民进组织力荐，被聘为省文史馆馆员。陈铁生与洪瑞钦、蔡心谷、家父同为诗社成员，都喜饮善饮，乐挥毫，“十老”聚会，四人留墨最多。

民进“十老”轮流做东，多择在“浙南酒家”“百味厅”等很大众的酒店。老先生们聚餐，主在聚，不在餐。“十老”常在会员林鸿鑫的公司聚会。林鸿鑫是著名“茶花”大王，创建的红欣公司，是花木基地，其间岩石清泉，假山廊亭，宜文人墨客饮酒吟诗。“十老”的合影、墨宝等，林鸿鑫留存最多。

叶润周于1996年11月逝世，是“十老”最早离世的。经周旦建议，补了钟惟贤进“十老”。钟惟贤言：我哪能当“十老”？我为“十老”服务罢。虽是谦言，但也属实情。钟惟贤是中学高级教师，民进职业高中副校长，但与“十老”年龄差一截，资历学养也逊色些。后来常有人误不是“十老”的多位老会员为“十老”，可无人提及钟惟贤。有人以为唐湜是。唐湜老资历，与马骅、金江同年同月同日被批准入会，成就大声望高，与马骅等人结谊既久且厚。可“十老”不是江湖结义诗文结社，纯是意趣相投的老朋友们拉个微信小群似的，时常相聚喜个闲聊洽趣。唐湜不善饮不擅言，相聚无趣的。唐湜还真不是。

2000年4月18日，健在的“十老”相聚于红欣花木公司之东园（“十老”最后一次齐全的聚会合影，前排左起：马允伦、金江、马骅、陈铁生、吴行健、周旦；后排左起：钟惟贤、杨秉正、陈习之、林鸿鑫）

蔡心谷、洪瑞钦于1999年10月先后逝世。“十老”老矣，十失其三。可聚会依旧，仍如昔以民进“十老”之名作志签名记事：“…庚辰暮春吉日，民进十老欢宴于红欣花木公司之东园…，请按年序各署姓名于后… ”。所以仍作志记事，“…盖寄雪泥鸿爪之思… ”。这般行事，现在及将来，或有人觉得老先生们很迂。其实不是！民进诸多老先生们，历经几十年政治运动风吹雨打，都扑了棱角。久处之后，能感受到老式知识分子最深处最本质的底色仍在。都重信诺，有底线。凡承诺之事，必负责。行事有现在少见的耐心细致。凡经手的一册一表，字必工整，绝无潦草涂抹；一纸一币，都捋压平整。坚忍般的细致耐性，大事细事，不苟且不敷衍，极见品质精神，令人敬佩。如“十老”，多为数十年老友，却未必平生至好。但相约一诺，虽十余年间老友渐次凋零，耄耋之年垂垂老矣，仍如约作东，应约而至。失了棱角，仍存温润执着，老先生们岂是为迂！

2004年11月中旬，林鸿鑫夫妻为庆祝公司升为国家一级且结婚卅周年，举办宴会，专门邀请“十老”为嘉宾相聚一桌。同年12月底，陈铁生逝世。此后再无聚会，民进“十老”之局遂散矣！

作者：吴耀东，民进温州市第四、五、六届委员会秘书长，政协第八、九届温州市委员会委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