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开明艺苑
家乡的马蹄笋
苏东坡说,宁可食无肉,不可居无竹。我猜测,作为大文豪和美食家的苏东坡之所以如此厚爱竹子,除了古代文人对竹子坚韧挺拔、虚心有节品格的敬仰之外,更是大吃货对竹笋美食的“贪婪”。如若不信,可看同是文学家和吃货、晚其好几百年出生的清人张潮在《幽梦影》中所言,笋为蔬中尤物,荔枝为果中尤物,蟹为水族中尤物,酒为饮食中尤物,月为天文中尤物,西湖为山水中尤物,词曲为文字中尤物。尤物是指一切皆是上乘的物品,是极有价值的,在人中可以称之为佳人,在物中可以称之为佳物。张氏将笋列为七尤之首,足见笋在其心中的份量,也可从侧面证实苏氏对竹子厚爱的原因。
同是苏氏,我虽无轼之文采,但也馋笋之鲜美。然,以我之味蕾感知,唯家乡马蹄笋才称得上蔬中尤物,对得起七尤之首的盛赞。产马蹄笋的竹子叫绿竹,在家乡平阳和福建一带农村很常见。绿竹的笋形似马蹄,故被称为马蹄笋,家乡人习惯叫作绿竹笋。当前正是盛夏时节,又到享用马蹄笋的最佳时候。上周某夜,拖家带口到苍南调研夜宵广场,一个摊点上盛在大脸盆里的马蹄笋汤瞬间勾起我心中的馋虫,不顾旁人就以迅雷之速伸出两个手指夹起一块塞进嘴里,口腔中顿时充满了满满的家乡味,未嚼两下便让她滑入胃中,赶紧喊老板打来一大碗大快朵颐,儿时情景浮现眼前……
小时候,在我的家乡平阳腾蛟腾带村的带溪溪滩上,有几丛我家种植的绿竹。最早一丛是母亲种在堤坝的凹陷处上,后来陆陆续续在每年清明前后从中分出一些新竹种到不远处的滩林中,多年下来一丛丛都长得郁郁葱葱。每年冬天,我们都会砍去一些老竹再培上一些新土,不需要施什么肥料等到来年端午节后,便有笋尖悄悄从土层里冒了出来,盛夏时节最是热闹每天都能挖到一堆,过了中秋节后便慢慢恢复了平静。在这三四个月里,马蹄笋成为了我们家里的重要蔬菜,清炒、做汤、炒蛋、白灼均是无上美味,随便怎么个烧法都会带着鲜甜。
家乡的马蹄笋虽然鲜甜,但只要笋尖钻出泥土见了阳光,吃起来便会带有苦味。清晨,快要钻出地面或刚刚钻出地面的马蹄笋,都会冒出少许水珠把裹在边上的泥土浸湿。这时候的马蹄笋,还在顶上浓密竹叶的遮护下没有见到阳光吃起来鲜甜松脆,泥土上一处处湿润的痕迹仿佛在召唤着勤劳的人们赶紧去采挖。各家各户便在晨曦中,拎着篮子带着笋刀钻进自家竹林里去采挖。挖得少了,留作家里一日蔬菜。挖得多了,把吃不完的拎到镇上菜市场售卖,换点小钱贴补家用。菜场边上,还会有一些商贩设摊收购再运到平阳县城售卖,但收购量都不大。主要原因是马蹄笋的纤维中通无节锁不住水份和营养物质,只有当天挖当天吃味道才够鲜美,挖出后隔夜的马蹄笋吃起来如嚼干柴尽失鲜甜还带渣。所以,外地市场上很少有新鲜的马蹄笋售卖,有些人即便碰上了买过一两次吃起来带渣也不再买,导致很少有人大量收购后运到更远的地方销售。这娇嫩的马蹄笋,仿佛是恋家的姑娘不愿远嫁。
盛夏是马蹄笋旺长的季节,但盛夏也盛产台风。肆虐的狂风不仅刮得已经长成几米高的老竹笋拦腰折断,挟裹而来的滔滔洪水还会冲走溪滩竹林中的泥土,四处露出淡黄色的嫩笋外壳和雪白的竹子根须,但这满目疮痍并不影响我们对竹笋的丰收。小伙伴们未等台风消停、洪水完全退去,就冒着断断续续的风雨,踏着没膝的黄泥水,钻进溪滩竹林中,去捡被台风刮下来的老竹笋断节和被洪水冲刷后露出来的嫩竹笋。这个时候,被风刮下来的老竹笋断节,不管是谁家的竹林都可以去随便捡。捡回来的断节剥去笋壳露出泛白的嫩肉,用菜刀切下来后看上去像是一个个甜甜圈。这些甜甜圈,不像刚钻出泥土见了阳光的竹笋怎么煮吃起来都带着浓浓的苦味。只要把甜甜圈在锅里煮开后倒掉水便去除了苦味,捞出来切成小块再倒回锅里拌上油盐简单一炒,便成为了夏日里配粥的乡间美味。而断了节的老竹笋,剩下的部分往往都还能长成竹子来年再长新笋,对大家来说几乎没有损失还白得了一堆甜甜圈。至于那些冲刷后露出来的嫩竹笋,一般都是各挖各的,很少会有人走到别人的竹林里采挖。个头大的,直接用笋刀铲下,还省去刨土的麻烦。个头小的或准备留成种竹的,培土后再往上面插些竹枝作为记号,便于以后辨识。台风带来的丰沛降水,还会让滩林和竹子都吸饱了水,不断长出更多更肥壮的竹笋。
令人可惜的是,前些年家乡对堤坝进行了重修,还对滩林进行了清理,那一丛丛茂盛的绿竹从此消失在挖掘机冰冷的铁臂之下,再也尝不到那样现挖现烧的鲜甜马蹄笋!
(作者:苏立坤,系民进温州市委会委员、调研委主任,市政协常委、经济专委会副主任,浙江东方职业技术学院政府公共政策与文化治理研究中心主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