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开明艺苑
卢礼阳:巽山一老
不久前,温州美术馆办“巽山一鹤——温奕辉书法展”。本文由民进浙江省委会会史研究会副主任、温州民进郑振铎研究会会长卢礼阳撰写,记述了温老先生率真自然的行事风格与淡泊赤诚的人生情怀。
巽山一老
我时常觉得,周围的人可以粗略地分作四类。一类是让人尊敬但不值得佩服的,另一类是叫人佩服而不愿尊敬的,还有一类是既不佩服也不尊敬的,余下的一类——既教人佩服又让你打心眼里敬重的,尽管屈指可数。以“巽山怪者”别号自嘲的老人无疑是其中难得的一位。
老先生年过古稀,与我属忘年之交。跟他接触过几次,你也许会说他脾气“古怪”,比如到你家里,说着说着他会把袜子一只接一只脱下来,丝毫顾不上你和家人嫌不嫌它有气味;闯进你的办公室,往往不打招呼,拿起你同事的书先睹为快,一边翻着一边评头品足,旁若无人。然而你与他熟悉之后,就会明白老人十分和善,同时也很有性格。
老人写得一手好字,尤以草、隶见长,温州不少店招、厂名、碑文出自他的手笔。收过不少学生,有两位已经跻身全国书法家协会。省内外一些纪念馆展览或者收藏过他的若干件书法作品。四川、湖北、广西等地有好多书法爱好者素不相识,慕名驰函求他法书,他没有不应允的,而且赔上宣纸立即寄出。老人家最怕人家等待、失望。他甚至还会主动题辞送给你,有时带上几幅让你挑,然后再落款、钤章,叫你喜出望外。或者端一盆花、几颗石子给你,这时你只有一个劲地说“谢谢”。
然而老人退休后,一些单位请他帮忙,说酬金多少多少,他就是不肯答应,说是自由自在多么惬意,再去干没啥意思。那么,“你再收几个徒弟总可以吧”?他硬是不点头,不管你面子有多大。什么理由?老人更不愿透露。有人(当然与老先生是深交)逼急了,他这才无奈却平静地相告,较有出息的两个门生,一个已经不“认识”我了,另一个见面跟泛泛之交没有两样,除了寒暄还是寒暄……
老人兴趣广泛,除了弄书法,还养花、玩石头、采集古联、搜藏瓷器之类的。如果没什么事耽搁,每个星期天花鸟市场,风雨无阻。种花的朋友要拉他进盆景协会,他却谢绝了。三四百盆花里的石子五颜六色,光怪陆离,有些产于古都南京,有的拾于天堂苏州,也有的来自河姆渡的故乡姚江之畔,最远的“老家”在遥远的新疆。可以说每一个石头都有一个动人的故事。对联,他迷恋其中四十个春秋,功夫不知花了多少,收获当然也很可观,尤其是戏台联语,数量之多,品种之富,地域分布之广,在九州大地首屈一指,当之无愧。省里一家出版社得知后邀请他整理出书,他横竖不接受,把空白出版合同也退回去了。有位后生劝他加入中国楹联学会,起初他不答应,表示:“我无党无派,何必多此一举?”以后碍于多年的情面,破例填了会员登记表。这两年温州刮起一股收藏风,又一个团体应运而生,主要牵头人与他是多年的老相识,既了解他的底细,更清楚他的脾气,着实费了一番口舌,约他出山,一同酝酿、商量。这回老人家不能拂人家的好意,筹备讨论会上陪坐了几次,然而协会一成立,会员名录上你怎么也找不到他的名字——温奕辉。
这位在市民政局领了九年退休工资的老人,早年供职于市政协、市工商联,后来到杨府山福利院工作,再以后下乡调查烈士生平事迹,风尘仆仆,不以为苦。
温老先生的好奇心特强,恐怕胜过新闻圈的许多年轻人。那个朋友的弟弟从外国返温,这个同事的表叔自青海出差归来,他会兴冲冲地前往聊天,自然不是想什么纪念品,而是打听境内外的新鲜事,比如街道绿化、气候物产、长寿之道什么的。加上老人腿功出奇的勤,一年到头都离不开解放鞋,因此串门成了他晚年的一项寄托。然而你升官了,他十有八九就不去寻你摆龙门阵。在市机关里工作的一位熟人当科长数年,升为副部长(仍兼科长)一段时间了,办公桌一时顾不上移入部长室,不知情的老人依然到他办公室进进出出。待到有一天办公室换了,不久熟人开始纳闷,怎么长久没碰到老温?
老人爱看章回小说,更喜欢新加坡拍的电视连续剧。他说这是消遣,更是调节,总不能久握毛笔老跑别人家吧。何况可以说知心话的朋友走一个少一个;而那些合得来的忘年交忙这忙那,找多了真怕打扰青年人哪。
人要有一点精神,更要有一点爱好。温先生深谙个中三昧。他自得其乐,其乐无穷。说不定这时候老人又迈步从巽山脚下的家门出发,笑眯眯地往外走呢。
作者简介:卢礼阳,民进浙江省委会会史研究会副主任、温州民进郑振铎研究会会长、温州市图书馆研究馆员。多年致力于近代史的研究与历史文献的整理出版。著有《马叙伦》《马叙伦年谱》《刘景晨年谱》《此心安处》,编校《黄群集》《刘景晨集》《雁荡山志》《梅冷生师友书札》《潘鉴宗与温州旅杭同乡会》《我的第一本书》等。策划主编《温州市图书馆藏日记稿钞本丛刊》《籀园书系》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