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开明艺苑
会员的一篇美文,带你领略瑞安这片湖的前世今生
北湖(亦称锦湖),属于第四纪末次海侵海岸线下沉后,飞云江北岸至集云山脚泥沙淤积而成的那一片湿地。千百年来,集云山麓以南,东至牛伏岭、西依赵家山的北湖,作为瑞安最早的县治——鲁岙所在地,素来是骚人墨客、官绅学士,踏春赏秋,吟诗赋词的游咏胜地。
特别是宋代之后,源自集云山的诸多溪流,由北向南,在原野上分枝散叶,蜿蜒流淌,汇入北湖,湿地风貌日臻完美。“间尝历北郊,而遥望阡陌纵横,畎亩交错……野卉纷披,禽声宛转,蔚蓝之天覆于上,澄碧之水映于下”(摘自清乾隆八年瑞安教谕陈世修《绿耕亭记》)。北湖原野,田垄广布,沟渠如网,土地肥沃,不仅适宜农人耕作,春绿秋黄,稻菽千重浪。并且,河水透底,青荇招摇,坎边蒲草芊芊,两岸杨柳成荫,桃树梨花梅花连片,鸟语花香,姹紫嫣红,深得贤达文人宠爱,留下不少佳句逸事。“佳丽萦紆爱锦湖,集云山下百川罗。凫晴戏珠玑浪,蒲荇风摇锦绣被。十景楼堂还钓艇,罗阳陂岸总农歌。昔人遗咏伤陈迹,不道风烟似旧多”(明瑞安人吴镇《锦湖春色》)。南宋乾道八年进士,官至宝谟阁待制,世称“止斋先生”,瑞安“四贤”之一的陈傅良,亦十分钟爱北湖,曾留有《和沈仲一北湖十咏》,其一云:“北湖只隔岭头云,谁在湖边问讯人。若得小舟邀我过,雨晴须破半时辰。”彼时,止斋先生居住在集云山东边的塘下湗村,若有邀约亦会兴致勃勃,坐着小船顺着塘河先到仙居(现称新居),再翻越三都岭来到北湖,与学士弟子相聚,饮酒和咏,观赏美景,乐此不疲。“寄语北湖休独自,摩挲周鼎与商鬵”(陈傅良句)。元至正年初的瑞安知州,维吾尔人三宝柱,公务之余也时常步出北瞻阙门,来到北湖之畔,闲憩品茗。作为异域官员,置身江南水乡,他陶醉于治下的湖光山色,欣喜之余,思乡之情也尽遗诗中:“一月不来湖上路,湖边桃李已成荫。苍苍山色故人面,荡荡风光游子心。沽酒楼高斜欲堕,卖茶船小巧相寻。自怜鹦鹉洲边客,手捻江蓠和楚吟。”(《重游北湖》)。祖籍平阳居瑞安状元坊,曾任常州通判的,明景泰七年举人吴祚(号退叟,1429—1515年),晚年也很喜欢在北湖泛舟品茗,观光赏景,有诗为证:“锦缆牵风郭外船,碧波吹浪白鸥前。夕阳山色人如画,夜月箫声梦亦仙。渔户去分燃竹火,溪翁来乞卖茶钱。怜余不似天随子,潇洒江湖又几年”(明吴祚《游锦湖》)。吴通判在任七年,廉洁清正,崇儒惠民,政绩斐然,口碑甚佳。成化十二年(1476),他借赴琼林宴,以患病之由乞休回乡,吏部虽挽留但去意坚决,终准奏归田。他卸任后于次年(四十八岁)返回瑞安,途经常州而不入府衙官舍,百姓仍夹道泣送。义兴人邵贤作《送吴公归瑞安》注称:“郡民遮道请留者再四,竟不可夺”,从中体现了瑞安古代文人的清高与风骨,确令后人敬仰。回乡后,他在城东丰湖之南,文峰之下筑宅,建亭名“成趣”。后又与同乡退休官员如宪使吕洪、右布政使钟景清、判簿李海等组成老人诗会,称作“真乐会”,倘佯吟唱于集云山、北湖乃至仙岩的山水泉石间,自取其乐。仁者寿,吴祚卒于明武宗正德十年,享年87岁,著有《成趣亭稿》流传后人。南宋宣和三年进士、永嘉(温州)人林季仲(号竹轩),官至吏部郎及太常少卿(最后以直秘阁奉祠)是一位爱国的政治家,因上疏反对议和,忤秦桧,遭罢官。他曾在北湖居住约两年,借湖光山色,写诗作文,抒发情怀,排遣忧愁。他留下《瑞安北湖三首》,其三云:“吐晴林雨薄,弄水夕阳骄。风定云横野,马鸣人度桥。藓斑封石骨,花影动溪腰。谁破南窗梦,空山落断樵。”其余两首诗也均以“骄、桥、腰、樵”四字为韵脚,极尽周边风物人情之妩媚,拟道出内心报国无门之落寞。
水心先生曾言:“瑞安盐聚渔合,而北湖背市远人,山水闲美,游者恨不得居而久也”。在集云山南麓,与心系朝廷,牵挂国事,暂居北湖苟且偷安的竹轩先生不同,也确实有文人心仪北湖美景,爱到深处,便在此处置地筑堂,长期隐而居也。沈体仁(字仲一),温州“元丰太学九先生”沈躬行的后裔,陈傅良之弟子。他善诗能文而不仕,遂在北湖宋岙建筑“萱竹堂”,广池引流,累石蔽隐,建亭造台,养花种草,“迟客有庭,延月有台”,“可以合族人于堂,共喜乐于园也”。民国《瑞安县志》载:“萱竹堂在北湖宋岙,沈体仁作。有迟客亭、延月台,惟萱竹堂最大。”仲一远离官场,逍遥自在,自号“北湖居士”。他还是“剩著书充栋”的藏书家,藏书处取名“深明阁”。叶适曾有诗云:“沈公秘藏百余载,高阁突兀共堆积”。据传,自宋至民国,瑞安有藏书楼27座,除玉海楼名列浙江四大藏书楼之一,其余均散落民间,无甚名气。这些藏书楼大多分散在城里,如孙依言的玉海楼在道院前,其弟孙锵鸣的海日楼在五显殿街,方成珪的宝砚斋在杨衙街,项几山的“珠树楼”在南堤街、李笠的“横经室”在第一巷……唯有“深明阁”置身于集云山南麓北湖之畔的清幽之地。
集云山南麓,不仅有沈氏隐居的萱竹堂,还有溪流因之而改名的“咏锦堂”、“愚溪书院”。集云山一上一下两座水库,分别建于上世纪50年代末、70年代末。在古代,山顶上的几股较大的溪流,在后岗底汇集后,顺着五架山、猪头山等山谷,向东南经过大镬、三星、联星诸村,直奔外龙潭、跳珠矶,一路吸纳两边小溪流加入,不断壮大,待出得云谷,滩面宽广,俨然成为一条水流湍急,风光迤俪的大溪流。溪水清澈透底,溪边翠绿成荫,溪面渔舟飘荡,鸥鸟掠水。待到明月之夜,银盘悬空,水光月光、月影云影与山影相辉映,恰似回眸百媚生,粉黛无颜色,清醇静谧,着实迷人。有诗云:“秋半朱溪好泛船,月光如水水如天。辉生山郭无穷碧,影入澄潭别样圆。”那溪,原名朱溪。只是她来自集云山巅,野趣之地,为何冠以明朝国姓,已无从考据。但后来却因一枚清朝的读书郎,而换了溪名,流传至今。在北湖宋岙南宋名臣宋之才祠之侧,古时有座“泳锦堂”(今废圮),是尊称“愚溪公”的乐成(今乐清)人金灏的读书堂。据史载,愚溪公金灏,号云山,别号云山主人,乐邑增生,善书法,生平端品励学,古儒风范,好诱掖后进,有《泳锦堂诗文集》二十卷留世,死后葬于集云山左支山下。朱溪易名愚溪,想必与此公相关。公殁后百年余,光绪十三年(公元1887年)其曾孙金兆奎(寄隈)、金兆珍(味斋)为缅怀先祖,弘扬家学,于此处构地“小筑三椽”建愚溪书院,敬设愚溪公神位,并尝试开堂教学。“阅已丑八月,与伯氏味斋经之营之,购就三椽,踵先祖泳锦堂读书遗意,为设愚溪公神主,并崇奉汉宋先贤,志公也;颜曰:愚溪书院,志旧也。庐成,率弟子读书于此。”(摘自《集云山志•愚溪书院记》
纵观历史,集云山南麓向来是青少年学子潜心苦读的僻静之地。在集云山右支赵家山下有座小山峰,名曰陶峰。早于愚溪书院一百多年前,在人烟稀少的陶峰之下,灵惠庙旁也有三间木头结构的两层楼房,它曾经是两位少年郎,为求功名,实现梦想,博得锦绣前程而发奋读书的地方。他们就是清乾隆年间的瑞安学子孙希旦(敬轩)及妻兄林露(杞岩)。后来,他们如愿以偿,都高中功名。孙希旦乾隆三十六年(公元1771年)补内阁中书,翌年与林露同上公车,林露成进士,他荐而不售,七年后(1778年)中探花(廷对第三名),授翰林院编修、任武英殿分校官,兼充国史三通馆纂修官。敬轩一生著作甚丰,其《礼记集解》入编《十三经清人注疏》(中华书局),更有《求放心斋集》、《敬轩诗存》留世。于是,其少时读书之处,便被民间取名“探花楼”,设神主以示敬仰。另据相关资料记载,此楼原名“陶峰书屋”,为明代瑞安选贡林正学的藏书楼。林正学名九贤,居瑞安县城西郊。明洪武十八年(公元1385年)考取选贡,后屡试不售,遂闭门读书自娱,在陶峰山麓筑“陶峰书屋”,后改名“陶峰书院”。而林露、孙希旦正是林正学的嫡裔及姻婿。永嘉人周询是林正学的好友,他从自己写的《赠陶峰书屋》诗中,摘句集成一副妙联:“娟娟竹色,万轴牙签云气里;淡淡烟光,一窗灯火雨凉初。”此联情文并茂,如实反映了这座书屋,周边环境之优美。所谓“山不在高,有仙则灵”,楼不在大,因人而名。集云山南麓的探花楼,一直颇受本邑文人墨客青睐追捧,留下许多追怀、溢美之诗文、楹联。晚清瑞邑名人,博学多才,善书法,有“东南第一笔”之称的池志徵(1854—1937),有诗《咏探花楼》:“昔年台峤归来日,曾向沧江溯旧游。太息清廷科举废,更无人识探花楼。”末代大儒孙诒让的私淑弟子李笠则有诗云:“探花何处所,我上探花楼。细雨牛碲滑,微风鸟语柔。伊人空渺渺,吾恨自悠悠。试问飞云浦,狂澜何日休。”然而,“日久而敬心渐驰”,探花楼几经兴废,至民国时被比丘尼占据为庵,将原先供奉的孙、林神位,藏匿在佛龛后面,令瑞安的读书人十分痛心,发出了“昔易书屋为探花楼,今且易楼为尼姑庵矣”之悲叹。民国25年仲冬,彼时“永嘉七子之一”、瑞安城关西门人宋慈抱(字墨庵),与瓯风社成员陈谧(牧庵)、张扬(宋廎)、林庆云(志甄)等人提议官府“规复其地,稍修葺之,重祀二贤”,得以实现。重修后,墨庵与时称“瑞安十才子”的其他九人,洪锦龙、薛钟斗、李笠、伍叔傥、许达初、陈俊、周予同、李翘、郑剑西,以及当时名士邵瑞彭、孙孟晋在此组成“陶社”。他们十人中包括宋慈抱在内的六人,还加入了由温州城区青年梅雨清(字冷生)发起的“慎社”。他们都是科举废除后,瑞安最早接受学校教育的一代精英,经常在探花楼聚会,吟诗作赋,议论时事,通宵达旦,乐不思归,可谓盛极一时。后来探花楼又圮毁,直到2002年被择址陶尖山前的“新瑞中”圈入重建。此次重建后的探花楼,“主楼仿明清时期瑞安建筑风格,五开间,走马楼,作为瑞安中学校史馆,收藏历届校友著作、书画等作品,楼下辟为校史展览厅。”至此,古邑文人学士趋之若骛,书香四溢的探花楼,成了公众不能随意登临的校内设施。
也正如变了模样的北湖——集云山南麓至飞云江边,那片美丽的湿地,如今是高架桥凌空交叉飞越,田野高楼林立,北湖河流屡遭截断、填埋,钢筋水泥的森林,恣意淹没这仅存的郊外野趣之地。特别是那高速公路,犹如盘旋于北湖的巨龙,张开血盆大口,吞噬了第一山,撕烂了牛卧岭,留下丑陋的大豁口。巨龙又摆动千钧大尾,扫残了赵家山,使之与集云山断了脉理,以致这一片山湖风水散了元神,泄了真气。每每念及此,吾心甚为纠结、隐痛,欲罢而不能。
幸亏,古时邑人已将集云山南麓及北湖的此番天然之胜,人文痕迹,归称为“集云八景”,分别取名:“龙潭观瀑、马岙停车、朱溪印月、锦湖咏风、米刻古石、寂寺晚钟、陶峰夕照、云碓舂声”,烙印在了史册,留给后人以美好记忆。
别号集云山人,瑞安城关人。瑞安中学高中肄业,在区办企业做车床工三年多,18岁入职银行业,从农业银行基层所出纳员做起,历任县级支行办公室主任、信用卡部经理;农业发展银行支行副行长、行长,市级分行办公室主任、监察室主任、纪委副书记。50岁内退下海,被聘为某城商行综合管理部总经理。民进会员、政协温州市九届、十届委员。青少年时代起,喜爱山水,喜欢文学,喜交文人,受其熏陶,偶有诗歌、散文习作见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