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开明艺苑
太平洋的涛声
游览归来的人多说台湾不过尔尔,连旅游社在收款后,都有话在先,说台湾都邑市井,远逊北京、上海、杭州、广州的现代气息:山石泉林,难比西湖、阳溯、黄山、长城的烟景文章。去看看同胞,看看社会吧。这些我早有风闻,不在意。我只是想拜见深蓝的太平洋,领略轰鸣的涛声。
因旅舍里夜间不得安睡,日间恍惚。旅行大巴天天放映二蒋与张学良的历史资料,我时看时睡,任耳边响着串串历史人物、串串历史事件:蒋介石、张学良、毛泽东、周恩来、斯大林、东条英机……;皇姑屯、西安事变、软禁、孟良固、溪口、下野、退守台湾、反攻大陆、炮轰金门……。而车窗外是台湾静穆的远山、滩涂开阔的溪流、绵延的森林、掩映其中的村落。百年历史与目前的现实在睡与醒之间交错,亦真亦幻。
到台东已是旅途的第五天,车子的左边是崇山峻岭,而右边正是神往久矣的太平洋,辽阔无埂。车子在大山与大洋之间的狭窄山麓通道上行驶,意境崇高、伟大、冷峻而深沉。而车上仍在播放张学良的自述。我觉得环境与历史骤然撞击,然后契合为幽深的历史隧道。人不由得庄重起来,睡意顿消,心中盘旋着无数的事件与人物,喟叹着台湾的百年辛酸,冥想着许多历史假想,瑞摩着两岸前景,思若泉涌。
车子在花莲县的一处荒野停靠,我带着几分宗教的虔诚,神情凝重地步向太平洋。
太平洋从眼前向天边拓展,触目之处只有天与海。近岸,雪涛翻滚,后面是蔚蓝的波涛,蔚蓝后面是一片纯蓝,而后,海水渐远渐深,色调亦渐远渐浓,展现了蓝色的所有层次,直至深蓝,蓝得使人感受永恒,感受造物本身,使人敬畏。空中无鸟飞翔,洋面無船游弋,也不见岛屿。如果不是大陆游客,海滩上应是杳无一人。下车伊始,大洋就显露出威仪与冷艳。脚下是深褐色的碎砾,而非三亚或布里斯班的十里金沙,由不得你轻薄与亵玩。雪涛翻卷,拍击海滩,发出低沉的轰鸣,然后嘶嘶消退,留下白沫。碎砾熠熠生辉,较之金沙竟格外壮阔明艳。尚未熟视,下一个雪涛已至,又一声轰鸣。大洋涌动,永恒、原始、永不消歇、无可比拟。百里海滩交混着涛声,有远有近,有重有轻。涛声盈耳,似诉说近代,似咏叹雄杰,似合唱,似交响,似宏大诗篇的吟诵,似史臣悲惯的赞语,但又觉得牵强。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大洋不仁,岂以中国百年辛酸为怀。过往人物,无论何等风流,只是洋面上一朵浪花,砰然一声,瞬间湮灭;人世变故,无论何等悲壮,只是大洋上空一片浮云,暮然回首,影迹无踪。
天色渐渐放晴,轻云疏朗,日光撒金,水光潋滟,洋面无风,波澜不惊,威严大洋平添了几分妩媚。但放目百里海滩,却见朽木横陈,一片狼籍,显得颓唐衰败。不难想见夏秋时节,台风千里,日月惨淡,大洋倒悬,恶浪排空,山岳为催。于是,山间林木战栗撼荡。根基不深者,整株拔起;躯干无力者,拦腰折断;年寿已高者,颓然倒下,于是海滩上遍布弱者的尸体。伟大的自然没有同情,不相信眼泪,一切都要受到严峻的检验,不适者无情淘汰,世界以此繁荣昌盛,充满生机。君不见风灾之后,山脉依然高峻连绵,而植被更加厚密,树树相压,略无阙处,苍翠相登,令人神旺。
国际博弈一如太平洋风云,诡谲善变。目前,中国周边形势险恶,纷争不断。与日本有钓鱼岛冲突;与菲越马来西亚诸国有南海对峙;与印度有藏南宿怨;与韩国有苏岩礁纠纷,就连仰仗中国的朝鲜与我都有海域龃龉。以前,中国搁置争议,迁就南海群小是因投鼠忌器,以改革振兴为重,而现在军方迟迟不出手是顾忌美国寻衅。其实美国早已染指南海,且不说钓鱼岛。日下,美军移师亚太,扬言其60%的战舰将布置该地区。无需多少时日,美军将巩固第一岛链的藩篱,扼制马六甲海峡而谁何。这使人勾想起冷战时北约在欧洲威逼苏联之势。北方一大国是既得利益者,在御美方面与中国携手,但又不情愿中国坐大东方,一面与中国友善,一面与越南勾搭。
太平洋风云乍起,其意常在中国大陆,大有黑云压城城欲摧之势。
回顾近代,险恶的国际环境反而推动中国的社会改革。中国历遭劫难而愈挫愈新愈挫愈强,浴火涅繁,古国越发青春。为今日计,两岸修好乃度人金针。我如能自台湾东出太平洋,岛链破碎,美国调整战略,群小失势,岛礁纠纷自然化解。
谈何容易。然而,非常之功必待非常之人。其时已至其运已降其人或已待。
太平洋在眼前舒卷着骄傲的蓝色波涛,涌至海滩,裂为亿万雪花,涛声如雷,声声盈耳。我熟视谛听,意欲参悟大洋的神谕,自以为庶几得之。遂极目大洋,神游于俾斯麦统一德国,彼得大帝崛起俄罗斯,普京中兴俄国,肯尼迪破解加勒比海危机。
离开前,我在海滩上拣选了几颗石子。游客也多捡,其用意或清供,或纪念,或馈赠。而我,想借供养石子的灵气与美色,永久收藏太平洋的涛声。